关于阅读或书的十三种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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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书,同时也喜欢读书。我的众多朋友都知道我的这一癖好。他们总以为在当今这个以财富作为衡量一切的世界上,能够长久地坚持这种癖好是很不容易的。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这个癖好,并非如他们所认为的那样,是纷扰红尘中的优雅,是滚滚浊流中的执着。我的爱书和读书无非也是无聊地消磨自身的一种方式——同泡吧、听音乐、打保龄球、洗桑拿没什么区别。如果有的话,充其量只是,我找到的是属于穷人的娱乐和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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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房里曾经挂过清人金兰生的一副对联:读书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修德不期获报,自然梦稳心安。后来我取下了。自古以来读书是一个人获取功名踏进仕途的通道,看是为修德,实际是为治国平天下这个大名利。所谓“ 达者兼施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以我读书只标榜求人高品雅,修德只求梦稳心安,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但只有我知道,我染上的这个戒不掉的癖好,除了让我在一张一张翻过书页的同时也将生命同时翻过,或者除了更深刻更清楚地体会到孤独和死亡外,实在没有给我带来什么人们所认为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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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岁那年,我第一次从父亲放零钱的烛台上偷了两个五分和一个二分的硬币,买来了第一本真实意义上属于我的书,书名是《大闹天宫》。从此以后,我开始进入恐慌和喜悦交杂的童年:偷家里的钱和阅读图书。除此之外,我还用香烟纸去换人家的图书看,为此,我经常四处窜门,去讨大人的空烟盒。小学五年我基本阅读完了《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说岳》的有关故事。满满的两抽屉200多册图书陪我度过了寂寞和穷困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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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本藏书,是谌容的《人到中年》。那还是初中时代,我居然就平白无故地为书中的人物命运感慨落泪了一番。细想起来,我喜欢阅读,多半是喜欢故事本身,喜欢那些主要由主人公的性格或时代的变革造成的曲折情节。至于文本的叙述方式和语言风格,一直到了师范三年级,我才略有所悟。初中三年级和师范一年级我在疯狂地阅读武侠小说和琼瑶言情小说就是佐证。当然,据我猜测,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疯狂地阅读武侠或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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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现在,有空闲的时候,我依然还在阅读武侠小说。武侠似乎是男人的一个情结,一个永远的梦想。当然,我除了再一次地阅读金庸的文本和古龙的若干小说外,其它再也没有谁的武侠重新进入我的眼界。我最喜欢金庸的《天龙八部》,阅读不下十遍。最后几遍是夹着研究金庸小说的评论读的,对细微情致处多有拍案叫绝,醍醐灌顶的感觉。我一直固执地以为,这本书已经决非停留在武侠的层面上,它蕴藏着的人生哲学的高度,是决少有书可以越过的。有这一本书,我认为金庸有现在的地位名望一点也不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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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找到了阅读小说的另一种方法。读红楼梦同时读脂砚斋的评点;读金瓶梅同时读张竹坡研究。这样读来另有一番风味。用这种阅读方法我对好多所谓的名著有了重新的审视。但是,在众多时候,让我迷失的却是语言的叙述而并非是故事的本身——《挪威的森林》更容易让我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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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师二那年,我偶然在一个收购站买练字用的旧报纸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收购站里有许多隔年的杂志可以用很少的钱购买到一大堆。这不止于如同一个穷鬼斗然间发现了一个大金矿——因为那时我们实在太穷了,对于书店中的新书,我们多半只能望洋兴叹。在收购站我淘到了《中篇小说选刊》《收获》《十月》以及《星星诗刊》等。我阅读了《黑骏马》《北方的河》《你别无选择》《致橡树》等一大批以新面孔出现的小说和诗歌。知道了张承志、刘索拉、马原、舒婷和北岛。读小说和写小说成了隐藏在我心中的一个梦想。直到现在我依然在做这个梦。但由于我的懒散和天份,我什么成就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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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以前,我一直期望我能够博览群书,但后来我才发现一个人的阅读生涯不在于他阅读了多少文本,而在于他命中注定地能够真正意义上地阅读过或者碰到过那么一本或几本可以触动灵魂的书。回想我的阅读经历,真正让我悸动的是两本书,一本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一本是惠能的《坛经》。
说实话,只要能够邂逅这两本书,我心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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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读书当成了一种驱散无聊的享乐。只有在阅读里,我才可尽情地体验我的快乐,忧郁,孤独和无助。所有的体验对我的生命而言都是一种经历,是任何财富都无法替换的另一种享受。看似和芸芸众生没有两样的我,精神和灵魂都经受着与他们近乎两样的洗礼。当然,对于生命本身而言,活着并且活下去,谁和谁倒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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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阅读过次数最多的书要算《红楼梦》,大概不下十五遍。书也曾有过四种不同版本。一是恋人相赠版,二种是同学馈送版,三是书店折价版,四是朋友书架上借而未还版。最珍贵的是恋人相赠版。因为当时的她怀疑我心可能另有所属,所以在扉页上题了“但不知你是喜欢林黛玉的多愁善感还是薜宝钗的温柔贤慧”之说。当然,最终她也未能将她的温柔贤慧赠给我而让我幸福一生。遗憾的是,现在我书架放的既不是恋人版也不是同学版,既非折价版也非借而未还版。这四种不同的《红楼梦》都已成了哪家的私藏了。我架上放的是山东沂蒙老乡“死乞白脸”让我买下的豪华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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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大都属于那种简装小字号的版本,容量大而价钱便宜。沂蒙老乡曾经说过我们浙江人的富,据说有人让他用不能相同的精装书装满客厅中的一排大书柜。他说如果到处都有人如浙江人这么爱书那他就发财了。我想他不可能也不会知道像我们这些穷人在书店中逡巡展转,最终却只能长叹三声白手而返的境遇。又有多少爱书人能将心爱的书籍悉数求得?我至今也没有忘记在杭州教工路一家书店中发现一套梦寐以求的丛书时的惊喜和最终长叹而回的悲凉。什么时候能让爱财富的能够日进斗金而让爱书的人能随意购书藏书,这世界就算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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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经常呆的地方随处都可以顺手拿到书。我喜欢在书房里读《书屋》《随笔》,喜欢在客厅里看《小说月报》《收获》,喜欢躺在床上读《爱人》《读者》,喜欢上厕所翻一翻《故事会》……当然,最多的时候还是坐在书房里,听点喜欢的音乐,在茶香和台灯的宁静里随便地阅读些什么。只有那时我才真正地找着了自己——在阅读中飞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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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间过去,我的书架上也算有了将近2000册的藏书了。儒、道、释,文、史、哲,杂乱无章。和家藏万卷的诗书人家相比,这些书实在算不上什么。但在我的心中这些书几乎就是我生命与灵魂的一部分。每一本书都在心灵上烙上了一个印记。它和我的童年我的青春还有我的爱情和梦想夹杂在一起,再也难以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