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喝酒
一直记得一幅画:残冬飞雪飘扬,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空寂凄清,一小溪,一小桥,一树梅,一茅屋,一石桌,一童子拥扇熨酒,二雅士临风把盏,笑而对饮。试想,在那种空旷静谧的雪野,顶一头纷放的梅花,看绛雪霏霏,闻酒香可人,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消,“夫复何求”?从那时起便想起学渴酒,也找个机会雅雅地做一回神仙中人。
想起来,一开始从心中打定主意要喝的便是雅酒。不是阮藉、嵇康喝的那种飞扬跋扈、狂荡逞性的酒,也不是李太白的那种动不动举杯邀明月把酒问青天的豪迈酒,而是心静神清旷达自如时的举杯----找个树下的石桌,临风把盏,或盘膝举杯于河边,聆听潺潺流水,偶尔斟上一口。
可惜刚一沾上酒,还没来得及体验一下吃雅酒的真趣,便让几个朋友拉上了酒桌,桌上当然都是自己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一个个豪气干云,落磊洒脱,上桌每人当浮“三大白”,喝的是啤酒,不是意念中的“女儿红”,也不是陈年杏花村。勉勉强强喝了。接下去就每人分两瓶,包干。喝完了猜拳打通关,尽兴为止。一瓶没完已是头眩眼花,心跳如雷了。刚要推辞,诸友便面露不悦之色,群起指责“不够意思”,说的自己讪讪的,硬了心肠,喝!直喝的脸青眼红变换不定,跑出去呕吐数回,才被朋友赞叹表现不错,够朋友。自己却全身酥软,坐也困难了。
便怕上了朋友间的豪饮。
又一日,有朋友约好让我去某大酒店喝酒,那儿环境幽雅,气氛颇佳,便想着和朋友好好地喝两杯。喝上酒才知道朋友请的是某单位的头头。这头头有个习惯:就是非得喝够了酒才给人办事。便耐了心硬着头皮泡了一晚,喝的极多,却喝的压抑愤闷,醉的便可想而知了。便想,世间真正无趣的便是喝这种酒了。
记的陈眉公在《小窗幽记》中说:鸟啼花落,欣然有会于心,遣小奴,挈瘿樽,酤白酒,饮一梨花瓷盏。急取诗卷,快读一过以咽之,萧然不知其在尘埃也。不过这种雅趣的喝法却从未有过,早年只在丰子恺先生书中看到过----那个西湖边钓虾下酒的人:每日只在西湖边上钓得三四只虾,去了酒店,烫着下酒,酒过便回,风雨无阻,日日如此。 想想此人当真是深识酒趣的高古之士,随心所欲,自得其乐。还有张岱文中那雪天在湖心亭铺毯对坐而饮的酒中雅士,也都让人饮慕不已……
但记忆中却有两回酒喝的颇有回味。
一回的酒是最平常不过的,想起来却让人温馨。那一日正逢发表了篇文章,心中很是高兴,回到家中,又是一喜,只见桌上点着两只蜡烛,摆了四样精致小菜,又有酒杯两只,剑南春一瓶。……却是女友为我庆贺生日。那烛光详和温馨,荡漾着欢乐与深情。便和女友相对而坐,举杯含情脉脉对饮,只不过两盏,女友已是双颊酡红,艳如桃花了。眼波更是晃晃的醉人。烛光摇曳,佳人浅笑,虽然酒不过数杯,却也飘飘欲醉了。这酒喝的不那么雅古,却温馨可人,当得回忆。
另一回却是平生唯一一次喝雅酒的记忆。
那日正值中秋,天气微凉,桂花开的热闹之极。晚上一个人在房中看书喝茶,窗外星河如洗,朗月孤照,正是绝妙良辰。心想若此时有友来访在桂花树下浅斟几杯,当真是其乐无穷。正思想之间,却真有一友敲门而入。原来他也想到了月下慢饮,兴之所致,便来找我。两人可谓不谋而合。便拿了酒移至屋外的一株桂花树下。两人举盏斟慢饮。时星月皎浩,明河在天,四周无人,幽雅寂静。丝丝缕缕夜风吹过,只觉入口的酒飘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味,举杯时,偶尔有桂花细辨飘然而入,更是满樽异香,沁人心脾。两人谈些逸闻趣事,奇书怪画,喝几口酒,飘飘然不知为何许人也!
那夜友来的巧,寒月又圆,桂花香太袭人,落得至今铭记在心。
想想,也许自己爱好的倒不是喝酒了,更不再于酒的名贵低廉,而在于手握酒杯悠然见南山时涌出的那种心境。
有过那种心境,便如醉过千次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