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改旧时波

　　　　　　　 ——诗析贺知章宁静的生命感悟

感受贺知章大约是《咏柳》开始的，诗中激荡着春天的气息，满怀着春天的希望，带着浓郁的情趣向我们走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诵咏其诗，你感觉到的是一种生机勃发的景象，体会到的是一股浓浓的生活情趣和人文情怀。那轻松的语言丝丝屡屡，朗朗上口，有如杨柳纤细的枝条，摇摇摆摆，随风而舞……诗人风华正茂，年青有为，头戴儒巾，两袖飘洒，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文人墨客，一路对酒呤诗，行走于杨柳溪边，周身回荡着青春与激情的交响。

据《电子版贺知章诗全集》载：贺知章（公元659－744年），字季真，越州永兴（今浙江省萧山市）人。武则天证圣元年进士，授国子四门博士，迁太常博士。后历任礼部侍郎、秘书监、太子宾客等职。为人旷达不羁，有“清谈风流”之誉，晚年尤纵，自号“四明狂客”……作品大多散佚，现仅存二十首。阅读其贵遗存二十首诗，可以看到贺知章年青时的雄心勃发，可以感觉到春风得意似有时，可以领略贺知章率真不羁的本性，可以欣赏到景色宜人、情趣满怀，亦可体味贺知章对生命与岁月的人生感悟。

阅读《晓发》，可以感受贺知章年青之际，赴京赶考时的复杂的心情，表达出一种对未来的憧憬、青春的涌动和远离故土的思念。

晓 发

江皋闻曙钟，轻枻理还舼。海潮夜约约，川露晨溶溶。

始见沙上鸟，犹埋云外峰。故乡杳无际，明发怀朋从。

“海潮夜约约”，看那夜色下海潮声声响动，隐隐传来，而那“川露晨溶溶”，早晨的大雾正在林中升起……“始见沙上鸟，犹埋云外峰”，沙滩上已见到鸟儿在飞翔，尤其是北岸的诸多山峰，还像埋在云雾中一样，缥缈难见^⑴。特别是“犹埋云外峰”一句，好似隐隐待发的方舟，又似潜力无穷的一颗新星，显现的是冲动和希望，表达出贺知章心向远方、求取功名的急切心情。如果说《晓发》是贺知章年青出道之前的心境，那么脍炙人口的《回乡偶书》就是贺知章晚年心境的真实写照。

回乡偶书一首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八十六时告老还乡，唐玄宗把山阴的鉴湖(又名镜湖)赐给他养老，这首诗就写在他还乡之时。此时他离开家乡有近五十年了。一个性情真挚、长久在外为官的诗人，在垂暮之年回到久别的家乡，不就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嘛 。带着家人一路而行，看着自己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听着“乡音无改”而今“鬓毛”已“衰”。可以想见的是无论是谁，都会透射出一股淡淡无可名状的情感黯然而生，或许是惆怅，或许是对世道轮回的坦然……此时，耳中所闻，眼中所见，心中所想，都是那么的自然亲切，那么的引人万般的想像，亲爱的故乡呵，我是那么的熟悉你，可你，还会不会一样熟悉着我呢？“儿童相见”已“不相识”，看着两鬓苍苍的老人，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对于儿童，或是无意一问，在于诗人，却让自己的无奈之心、惆怅之意愈慢慢延长，引起诗人多少的回忆……那种种心境，也只有自己才能够真切的体会。就是这一句“笑问客从何处来”，引出了种种回味，其“言外之味，弦外之响” 绵绵无尽……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写道：有境界者，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亦想，贺知章于《回乡偶书》中通过“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句，情趣意境自生，全诗境界全出。

其实《回乡偶书》其实有两首，还有下半首：

回乡偶书二首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其中令人感叹与惆怅的是前半句，“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离别家乡已数几十年，一生风风雨雨，飘泊在外，现在回来已垂垂老矣。“近来人事半消磨”，和昔日的亲朋好友相聚相谈，听到的怕也是惆怅多而欢乐少矣，其中又饱含着多艰辛与无奈，多少思念与感叹……微风习习中，诗人独自一人来到镜湖之旁，悄然独立，拄拐沉思。望着夕阳中波光粼粼的镜湖，依旧水波荡漾，多少感概与情思在水中兴起，多少回忆在耳畔回荡……如果说前一首表达出的是一种淡淡的忧愁与惆怅，后一首虽有感概岁月无痕、生命无常，但同是显现出“四明狂客”的率真的本性，“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在这样的孤单与无奈之中，诗人决没有忧伤，也没有悲愤，更没有凄凉，而是极动之后的极静，是那样的从容与淡定，只是那人事全非、物是全非的感叹和生命的感悟却愈发深沉了……

同样，另一首晚年之作《采莲曲》，亦是同样的心境。

采莲曲

稽山云雾郁嵯峨，镜水无风也自波。

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芰荷。

作者回到家乡，“稽山云雾”皆依旧，“镜水之波”也依旧。“镜湖无风也自波”，涌动的是恐怕不是镜湖之水，是诗人的思绪在飞扬。时春已逝去，而夏季来临。虽说春已逝但“有中流采芰荷”，别以为春天的美景已消失而尽，但同样夏天别样的风景又悄然而来，别长长的留恋于春的风景，夏天不也有别致的风景么？生命的轮回就像这四季的转换，春夏秋冬，绵绵无尽。面对镜湖水波，面对稽山云雾，皆似轻风细雨，驻足屏息，细细聆听，一切冲动、激情归于沉寂，时时品味咀嚼……

读着贺知章晚年的这三首诗，初时只觉得生活之情味，越读越只觉得生命的怅然与沉重。诗人在此或许不惟在表达对家乡的思念，不惟在对逝去年华的感叹，或许更多的是诗人对的生命的无限眷恋，更是历经生命喧嚣之后沉淀的一份宁静，道出的是对生命长河生生不息的人生感悟……“春风不改旧时波”或许是诗人晚年生活的最好写照了。春天逝去也罢，生命逝去也罢，唯有那一份从容不变，一份心境不变，一份率真至死不变。

⑴、此句解释引自《贺知章〈晓发〉诗赏析》.作者不详。